倒背圆周率

I fall into your arms with my heart open as wide as the stars
I know that your love is mine

the man has been dead/已死之人

▷刘昊然 ×白敬亭,双警察设定,请勿上升真人

▷第一次写rps向的,都给了留白了

▷无关风月,哥哥甚至没出现过,是一场弟弟对哥哥盛大却静默的追逐,HE或BE看个人理解

▷有过几个关于留白的脑洞,只有这个最符合留白给我的感觉——美好却充满了遗憾

▷不要被文中乱七八糟的线索所迷惑,凶手很明显

 

废话结束,正文开始,一共一万四千字,阅读愉快

 

 

《已死之人》又名《the man has been dead》

 

                              ——留白同人

 

 

 

正文

 

刘昊然接到调任的通知时刚处理完一场民事纠纷——年纪轻轻的小伙子因不满广场舞大妈霸占了篮球场,和大爷大妈们展开了激烈的唇舌之战,被逼得动手时,忍不住揍了个想出风头的大爷,谁知一拳下去大爷就倒地上了,捂紧胸口呻吟着说:“我有冠心病,这回完了、完了,赔钱吧,不赔钱不给走!”

 

同队的小蔡想和稀泥,把小伙子拉到一边说:“年轻人和老大爷计较什么呢?不懂得尊老爱幼吗?赔点钱就完事了,就当长长教训,以后可别再招惹他们这群老不死的了。”

 

小伙子不忿,只干瞪着眼不说话,小蔡拿他没辙了,回头搬来刘昊然救命。

 

刘昊然了解清楚事情的始末之后,对小伙子和老大爷的家属说:“别忙,等老大爷的检查报告出来了再说,要真的是冠心病发作了,你赔钱是应该的,要不是嘛……”

 

他那灼亮的眼神落到了两位原告身上,笑着露出了尖尖的虎牙,“你回头起诉他们诈骗,我帮你受理。”

 

家属们慌了,边摇头边支吾:“赔……赔钱倒不用了,多大点事啊……哈哈,我爸那是老毛病了,和这位年轻人没什么关系。我回去就劝我爸撤诉,不告了、不告了!”

 

说完便狼狈离开了,完全没了来时的汹汹气势。

 

小伙子对刘昊然感激不尽,刘昊然摆摆手,“我也挺看不惯他们这种人的,你往后碰到还是谨慎点。”

 

谁知他前脚刚把事情处理妥帖,后脚就被所长叫进了办公室。

 

老所长拉过他的手语重心长的地说:“源儿啊,我知道你等这一天等很久了,但我不得不提醒你,在上面犯了错是大事,每走一步都是步履维艰的,你什么时候感受到压力了就申请调回来,咱们永远欢迎你。”

 

刘昊然一脸懵,“我被调去哪儿了?”

 

老所长递给他一份通知书,“公安局刑侦科。”

 

三天后,小刘同志捧着一只大纸箱容光焕发地出现在了刑侦科的办公室中,接待他的是刑侦科副队和几位新同事。其中女同事表现得尤为积极,又是嘘寒问暖又是斟茶倒水的,热情得让小刘同志招架不过来,最后还是副队替他解了围,让一个胖子领着他走了。

 

“我叫徐梁辉,梁上君子的梁,光辉的辉,这以后就是你的办公桌了,和我挨一块儿。”

 

刘昊然看了看眼前两片紧挨着的办公区域,“咚”一声将大纸箱放到了自己的办公桌上,指着那上面的一盆仙人掌和一堆码放整齐的文件,问身边的胖子,“之前是谁在用啊?”

 

胖子的脸色霎时变了,转过身压低声音说:“以前的同事,姓白。”

 

“白什么?”

 

“白……白敬亭。”说这话的时候嗓子哑哑的,连带着声音也颤了几颤。

 

偏偏刘昊然是个没眼力见的,锲而不舍地问:“被调走了吗?”

 

胖子满脸不耐烦,语气里还夹着几丝哀恸,“死了!出车祸死的!救不回来了,我还亲眼看着他被抬上担架,真的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你说老天爷怎么这么不公平!带走了这么好的一个人,却让那些无恶不作的混蛋苟活在这世上!”

 

胖子说着说着就崩溃了,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其他人一瞬间侧目过来,接着像被按了暂停键似的,一个个脸上神色凝重,还有人偷偷抹了泪,在撇开脸的时候死死咬住了泛白的嘴唇。

 

此时的刘昊然还不知道,已经死去了的白敬亭将会给他的人生带来如何惊天动地的变化。

 

他现在只怀疑“白敬亭”这个名字是某种不知名的催化剂,自胖子提起后,整个刑侦科办公室的气氛就变了,连他也莫名沉浸在这股沉重而哀伤的氛围中,久久抽离不出来。

 

直到副队过来喊他,他才捡回了几分神魄,茫茫然跟着副队进了他的办公室。

 

“坐。”

 

“哦。”

 

刘昊然很顺从地坐下,随即抬起头盯着对面已年过四十的男人,视线扫过他乌黑的眼窝底、发白的鬓角、凌乱的胡茬,停在他那两道醒目的两杠两星的肩章上,目光微微闪烁。

 

过了会儿,副队发话了,“你上来是接替我们殉职队员的位置的,以后你和胖子徐梁辉就是搭档,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他。”

 

“殉职?胖……徐梁辉明明说是出车祸死的。”

 

“在办案途中出的车祸。”

 

“怎么回事?”

 

副队深深叹了口气,“司机酒驾,已经被抓进牢里了。”

 

“他叫白敬亭?”

 

“是,这小子原来是我们刑侦科的一把好手,为人心细又胆大,来我们这儿仅三年就破获了不少大案……听说过514劫杀案么?”

 

“知道!怎么可能不知道!那会儿天天上报纸,同事们也经常讨论!该不会……”刘昊然疑惑又惊讶地眯起了眼,“案子是他破的吧?”

 

“有他一大半的功劳,但报纸上没提过他的名字,他也从不计较这些,犯人落网后就转身投入到新的案件中去了。”

 

“真厉害啊……”

 

刘昊然心里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白敬亭的死会对刑侦科带来如此大的打击了。

 

副队又严肃地交代了一番在刑侦科要注意的事项,末了拍了拍他的肩,对他说:“希望你能好好接替他的位置,成为一名优秀的刑警。”

 

“我会的!”

 

当他把案件的资料拿到手时,胖子不放心地提醒道:“这可是小白费心费力收集来的,里面还有他的报告书,你可得给我保管好了。”

 

“没问题、没问题!胖哥,我有分寸的。”

 

“叫谁胖哥呢?”胖子敲了敲他的脑门,“我这是标准身材!标准身材懂不?”

 

“是是是,标准身材。”刘昊然笑着翻开了手里头的资料,“那小白……不是,白敬亭都是怎么称呼你的?”

 

“关你屁事!”

 

“不说就不说嘛,干嘛这么凶……”他委屈巴巴地撅起了嘴,谁知转头就认真起来了,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了白敬亭亲自手写的案件报告书上。

 

死者名叫周国富,45岁,死于A市白城区富民路丽安花园附近的垃圾场,死亡时间推测为11月25日凌晨两点左右。死因是头盖骨粉碎性骨折,凶器为凶手遗落在现场的铁锤。法医在死者的手指甲里提取到了一些衣服纤维,但仍无法进一步确定凶手,因为衣服纤维的排查范围太大了。

 

而周国富的人际关系也很简单——两任前妻,第一任再婚后随丈夫移民到了美国,第二任在六年前也已再婚了,还给他留下了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继女。

 

继女殷笑研在同年6月份遇害,尸体被凶手残忍地封存在了水泥柱中。报道刚出来时还骇倒了一大片高校女生,引起了社会的高度关注,局里也非常看重这个案子,增派了警员辅助刑侦科破案。无奈当时收集到的线索实在是太少了,警方屡遇瓶颈,导致案子最终成了悬案,凶手至今仍逍遥法外。

 

看到这,刘昊然忍不住问:“杀死殷笑研的人有没有可能是周国富?”

 

胖子啜了口热热的咖啡,皱着眉愤怒道:“极有可能就是这个老畜生!那会儿我和小白在跟514劫杀案,调查殷笑研这个案子的同事告诉我们,法医在受害人的尸体上发现了大量被凌虐的痕迹,她自己也在日记里提到了被她继父虐待的事。”

 

“那凶手会不会是出于报复……”

 

“你能想到的,我们早就想到了。”胖子忽然站起来凑近了他耳边,悄声说:“说实话,这老畜生死了还挺大快人心的,让他多活这几个月算便宜他了。”

 

刘昊然沉默了。

 

目前这起凶杀案只锁定了两位嫌疑人——殷笑研的生母王艳菊,以及殷笑研刚交往没多久的男友,陈飞扬。

 

第二天一大早,刘昊然就和徐梁辉打车去了趟王艳菊家里。

 

虽然不知道是第几次接受警方的调查了,王艳菊还是表现得十分配合,在询问到有关她女儿殷笑研的监护权时,她掩着面泣不成声,“其实我也有责任照顾我女儿,我不该把她交代给周国富的,可我没办法啊……笑研的亲爹早死了,我又新组了个家庭,这个家哪儿哪儿都需要我……我对不起笑研,我对不起她……”

 

刚满四岁的小男孩放下玩具抱紧了他妈妈的胳膊,慌里慌张地劝他妈妈别哭。

 

刘昊然心中唏嘘,为从未有过一个完整家庭的殷笑研感到不值。

 

胖子看出了他眼里的不忿,连忙换了个话题,“那你知不知道周国富有可能是害死你女儿的凶手?”

 

王艳菊边擦去眼角的泪水边摇头说:“我不清楚……以前和他生活在一起,他也没什么毛病,就是脾气大了些,有时候爱招呼几个朋友回家喝酒,我……”

 

“满嘴谎言!没什么毛病你会跟他离婚?!”刘昊然突然起身朝她大吼:“你知不知道把一个未成年女性留在一个和她没血缘关系的老男人身边是犯法的!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将亲生女儿丢下不管,亏你现在还有脸哭着说对不起她!”

 

王艳菊被他骂傻眼了,半天支吾不出一句话来,只能搂着孩子干巴巴地抽噎。

 

胖子也被他这气场唬得一愣一愣的,等他气冲冲地摔了门走人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地向王艳菊道歉:“对不起啊大嫂,我这位小兄弟脾气比较火爆,说话也比较直,你别往心里去。”

 

下了楼,胖子远远地便看见刘昊然倚在一棵老杨树旁,似乎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

 

他上前递去了一根烟,“给,消消火。”

 

“我不抽这玩意儿。”

 

“不抽算。”

 

刘昊然终于肯转过头来,眯着眼看他熟练地点燃了一根中华,“王艳菊肯定不是凶手。”

 

胖子轻笑了声,点头道:“小白也是这么说的。”

 

“他还说了什么?”

 

“他还说这个当妈的很有问题,思想封建,重男轻女。”

 

“猜到了。”

 

“小白性格内秀,很多话不会放到明面上说,我和他第一次来调查王艳菊的时候,能感觉得到他对殷笑研这个妈很无语,说不定你刚才骂人的那些话就是他当时的心里话。”

 

“那我算不算是和他有共同点了?”刘昊然边说边兀自笑了起来,眼睛像两汪清澈的湖,盛满了细碎的波光。

 

胖子抽完一根烟,又陪他跑了趟A市的师大附中。

 

陈飞扬是个长得很精神的小伙子,但不羁的穿扮风格和谈话时傲慢不屑的语气出卖了他,刘昊然直觉他就是个小流氓,不明白文静清秀的殷笑研怎么会看上这种人。

 

他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他身上,于是直截了当地问:“案发当天你在哪儿?”

 

“在家啊!还能在哪儿?警察叔叔,谁大半夜没事会去垃圾场等一个酒鬼啊?这话你们已经问过我百八十遍了!我很忙的,我还要上课,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最好一次性问完,别老来打扰我!”

 

“我只是在例行公事,你说,谁能证明你那天没出门?”

 

陈飞扬急了,“谁都不能!我他妈一个人在房间里睡觉!都说了人不是我杀的!殷笑研不是,她那个酒鬼爹也不是!”

 

刘昊然抓住了重点,“你怎么知道她继父嗜酒。”

 

“我是她男朋友,知道这个不是很正常吗!”

 

胖子碰了碰他肩膀,示意他差不多了。

 

刘昊然只好放他走,在他大摇大摆离开前警告他说:“你最好别让我们抓到什么把柄。”

 

回去时,胖子对他说:“明天再带你去看看案发现场和周国富的住处。”

 

“好。”

 

“你今天表现得太咄咄逼人了,这样不好,还是收敛一点。”说着说着,胖子不由苦笑起来,“其实我根本没资格教训你,小白在的时候,我也像你这么咋呼。”

 

刘昊然忽然停住了,“白敬亭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不好说,也许你可以通过他的调查方式了解到一些眉目。他不习惯在案发现场待太久,筛选嫌疑人的时候一看证据,二看动机。他还说过,人只要起了杀念,再小的动机也能成为杀人的理由。”

 

“说得对。”

 

“如果你想好好了解他,不妨多看看他整理的资料。”

 

刘昊然用力点了点头,“嗯!”

 

他对这个人实在是太感兴趣了——能在死后还经常被人提起,说明他生前一定做过许多让人印象深刻的事。

 

而他现在就有机会触摸到这个开关,从他用过的办公桌开始,一步步摸索出他生前的为人与个性。

 

“仙人掌、便利贴、黑色签字笔……再看看抽屉里还有什么……糖?都过期了吧?护手霜……这人还挺精致的。笔记本,一张小海报,谁啊?哦……勒布朗.詹姆斯,他是詹姆斯的球迷?那他肯定和我不对付了。”

 

同事小李给他端来一杯刚泡好的柠檬茶,看他一边翻白敬亭的抽屉一边嘀嘀咕咕的,忍不住凑过去打断道:“先别忙了,喝口茶提提神吧。”

 

刘昊然冷不丁被她吓了一跳,躲远了抱着手臂说:“师姐,人吓人吓死人啊!”

 

“不好意思啊,吓到你了。”

 

“没事没事,怪我太专注了。”

 

“在研究小白的东西?”

 

“对。”刘昊然捏着一颗糖问她:“他喜欢吃糖?”

 

“有事没事的时候都会吃上一颗,他说吃糖脑子转得快。”

 

“哦。”他剥了糖纸把糖塞进口中,用舌头舔卷着甜腻的糖心,任由那股甜味在舌尖发酵,“好像还挺好吃的,你要不要也来一颗?”

 

小李委婉地拒绝了,“我还是喝点茶提神,今晚得加班了。”

 

“好,谢谢你的柠檬茶。”

 

“不客气。”

 

刘昊然重新坐回到办公椅上,用副队给他的密码打开了白敬亭的电脑。

 

桌面很干净,除了Windows系统自带的软件外,只有零星几个办公软件和杀毒软件,他注意到了原本该待在附件里的记事本,点开后才发现这是白敬亭的“日志”。

 

4月23日,星期二,天气阴

 

骑士又输了,詹姆斯尽力了,JR长点心吧。

 

4月27日,星期五,有小雨

 

家里的篮球坏了,等发奖金了就买一颗斯伯丁!

 

4月30日,星期二,天气晴

 

算了,还是先买鞋吧……

 

5月3日,星期四,天气晴

 

AJ13,he got game,yo,man!

 

5月15日,星期二,阵雨

 

小胖现在逢人就说我母胎单身solo,母胎单身费你们家大米了?这小胖子,得,改天我也找个机会把他长痔疮的秘密“不小心”泄露出去!

 

翻到这儿,刘昊然“噗嗤”笑出声来,对白敬亭的形象又具体了一些。

 

他不再是他心目中那个无案不破的高冷天神了,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爱篮球爱吐槽的、有血有肉的正义刑警。

 

他继续往下看,眼里的笑意却逐渐消失。

 

11月25日,星期日,天气晴

 

我一直都想查清杀死殷笑研的凶手,我不希望这个案子成为一桩悬案,但现在,她的继父死了。

 

11月27日,星期二,天气晴

 

我动手打人了,我知道我不该滥用私刑,但那人渣该打。

 

11月28日,星期三,天气阴

 

“先生们,你们所面对的是一个,没有犯罪和悔恨的概念的,更不分是非黑白和对错的人。在他看来,我们只是猎物,在他眼里,我们就是待宰的母牛。”

 

                                              ——摘自《摩斯探长前传》第一季第二集。

 

11月29日,星期四,天气阴冷

 

找不到关键性的证据。

 

11月30日,星期五,天气阴冷

 

还是找不到关键性的证据。

 

12月1日,星期六,天气阴冷

 

无意中翻了翻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无人生还》,故事很不错,打算在办完这个案子后就去买一套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书,嗯……还是先从她的波罗系列看起吧。

 

12月2日,星期日,天气晴

 

堂吉诃德。

 

日志到这里戛然而止。

 

刘昊然蓦然想起了胖子的话——“他是12月2号那天晚上去世的,九点左右我们还在吃宵夜,他突然不知想到了什么,说要去丽安花园附近一趟。十一点之后,我就收到了他出车祸的消息……”

 

“‘堂吉诃德’……他到底想表达什么?他是不是已经猜到凶手是谁了?”

 

他毫无头绪地把脑袋枕在椅背上,心里千抓百挠的,恨不得现在就招来白敬亭的魂魄,问他究竟知不知道谁是杀死周国富的凶手,他所说的“人渣”和不分是非对错的人又分别是谁。

 

但他终究还是断了这个不可理喻的念头,坐正了身子去开另一个抽屉。

 

然而,这个抽屉是锁着的,钥匙也不在他手上。

 

好在这种抽屉的锁很容易开,一个指甲钳就搞定了。

 

他从里面拿出了一只相框,他把相框立了起来,照片中,一名年纪和他差不多大的、穿着藏青色警察制服的男生在行军礼,他长得干净又清秀,灰褐色的瞳孔正对着镜头,蓬勃的笑意快溢出相框来了。

 

原来白敬亭是长这样的啊……

 

刘昊然像被流星击中了心扉,心境一下子豁然开朗,什么“高冷”、“不苟言笑”、“羞涩而内敛”、“胆大且心细”……这些形容词也像活过来了,如碎片一般回归到了那面名叫“白敬亭”的镜子上,镶嵌出了一副活生生的、充满了灵气的肉体。

 

他把相框擦了又擦,擦了又擦,最后心满意足地放到了那盆仙人掌旁边,冲着相框里头的人傻傻地笑。

 

12月12日,星期三上午,刘昊然被胖子带去了案发现场。

 

“喏,就是这个垃圾堆,进来的路只有一条,路口唯一的监控坏了,我们只能从其他监控里面看到死者,是他自己一个人踉踉跄跄地走进这垃圾堆里来的。”

 

“喝醉了?”

 

“应该是,周国富就是个酒鬼。”

 

刘昊然往四周看了看,发现这儿的确是个很隐蔽的场所——垃圾堆三面临墙,唯一的通道漆黑且狭窄,在监控无法全面覆盖的情况下,任何人都有可能在凌晨两点进入到这个地方,拿铁锤杀了人之后消失于萧索的街道之中。

 

“太奇怪了,如果不是随机杀人,凶手是怎么知道他会来这个垃圾场的?”

 

“我们现在也无法排除随机杀人的可能性。”

 

“你是指流浪汉?”

 

胖子连连点头,“我们还查到周国富与地下赌场有赌资纠纷。”

 

刘昊然头疼地揉了揉眉心,“那我们排查的范围就更大了。”

 

“可不是嘛。”

 

下午三点,两人从周国富的房子里出来,没得到任何新收获,刘昊然问胖子:“殷笑研的遗物呢?”

 

“哦,她的遗物啊?我记得好像存放在保安室里。”

 

“没扔?”

 

“没扔,当初是周国富不愿意要了,王艳菊也不想留着,最后是物业出面解决的,把她的遗物暂时存放到了保安室中。”

 

“那我去看看。”

 

胖子看着他意味不明地笑了,“这点你和小白倒是挺像的。”

 

刘昊然惊喜又讶然,“真的吗?”

 

“嗯,小白的关注点总是很奇怪。”

 

“我只是想找到这两起命案之间的联系。”

 

“好吧,祝你成功,我就先回警局了。”

 

“好。”

 

今天在丽安花园保安室值班的是一位姓唐的年轻人,刘昊然敲门进来时他正眯着眼打瞌睡,察觉到有人来就立即清醒了,“有事吗?”

 

刘昊然向他出示了警察证,“我是公安局刑侦科的,姓刘,你可以叫我小刘。”

 

“哦,原来是警察啊。”

 

“看来之前有人找过你了?”

 

“是啊,一位姓白的警官。”说着,他转身打开了身后的储物柜,“殷笑研的遗物全在这儿了,有她生前穿过的衣服,笔记本,还有各种各样的书籍。”

 

刘昊然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他所说的那些东西都被整理得十分干净,衣服一个箱子,生活用品一个箱子,书籍又一个箱子,没有一丝凌乱的感觉。

 

他戴上手套翻了翻那一摞被堆放得很整齐的书,喃喃自语道:“《ABC谋杀案》,《尼罗河上的惨案》,《呼啸山庄》,《无人生还》……哎?无人生还?”

 

“是推理女王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保安说。

 

“你对这个也感兴趣吗?”

 

“涉猎过。”

 

刘昊然把那本无人生还单独拎了出来,“这本书我带走了。”

 

“没问题,这些东西原本就该存放在物证科的。”

 

“物证科没有那么大的地方,再说,这些遗物也没办法成为关键性证据,带走了也没用。”

 

之后他又翻了翻殷笑研生前的日记,里面的内容大多很隐晦,根本没明确说明周国富是如何虐待她的。

 

“‘5月12日,星期六,我陷入到了另一个地狱中去,但堂吉诃德说,没有时间磨不掉的记忆,没有死亡治不愈的伤痛,再忍忍,再忍忍就好了……’5月12日……5月12日……艹!”刘昊然突然想到了什么,扔下日记本冲出了保安室,往正门的方向飞奔而去。

 

保安在后面大喊:“警察同志!那书你还要不要了?”

 

“回头再拿!”

 

A市师大附中。

 

正在上自习的高二(3)班闯入了一名高大英俊的陌生人,将正趴在桌上睡觉的陈飞扬带走了。

 

陈飞扬原本还有些迷糊,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直到他被狠揍了一拳,有人在他耳边声嘶力竭地问他和殷笑研是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他才彻底清醒过来,并试图挣开那人的桎梏。

 

“神经病!你们警察一个个的都是神经病!我都说了殷笑研的死与我无关!”

 

“我现在在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和殷笑研交往的!是不是5月12日?是不是!”

 

“之前录口供的时候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们了吗!我他妈怎么记得详细是哪天啊!反正就是五月中旬!”

 

“还嘴硬!”那人,也就是刘昊然,揪着他的头发把他拽到了天台边,“你记不清楚,殷笑研可是记得一清二楚!说,是不是你逼她跟你交往的?”

 

陈飞扬痛得哇哇大叫,“啊啊啊……别扯!疼!我没逼过……啊!”

 

又是一拳砸在了脸上,他再也不敢放肆了,跪下来小声嗫嚅:“是我逼她的,我承认……”

 

刘昊然喘着粗气,胸口在不停地上下起伏,“还有呢,还对她做过什么事?”

 

“你……你这是滥用私刑!我随时都可以告你的!”

 

“废话少说!”他一脚踹了过去,“你爱怎么告怎么告!要是对我撒谎,看我不打死你!”

 

陈飞扬抱着头往后退了几步,哑声说:“我就是想试试和家暴女交往……大家都说她经常受她继父虐待,没有人愿意陪她玩,我这是大发善心给她一个和我交往的机会……”

 

“打没打过她?”

 

“没有,绝对没……”

 

“再说一句假话试试?”

 

陈飞扬心虚了,“我……我……我只拿烟头烫过她……”

 

刘昊然怒从心起,抬脚照他身上招呼了几下,啐道:“人渣!废物!”

 

等他揍累了,气还是没消,最后给陈飞扬撇下了这么一句话,“你有种就去公安局揭发我,说我严刑逼供,我保准你第二天就进少管所!”

 

晚上有个会议,主要讨论了与死者周国富结过怨的几个放债人,大队长义正辞严地说不能放过任何嫌犯,还让副队带人把他们的背景都查清楚了。

 

刘昊然心不在焉地翻着笔记本,脑海中不知不觉浮现出了白敬亭的笑靥。他在想他发现殷笑研被胁迫交往时的心情,在想他生气打人时的模样,在想他面对着电脑敲下那些日志时的心迹……

 

他的心追随着白敬亭飞到过往去了,嘴里莫名哼起了他在电脑上常放的那首《beautiful》。

 

会议结束后,队员们一个个死气沉沉地回了办公室,有人打电话订夜宵,有人进茶水间泡咖啡,还有人懒懒散散地趴在办公桌上,准备打个盹儿养养神。

 

胖子叼了块儿饼干凑过来,随手翻了翻他从保安室里带回来的一堆书,“你这是打算走小白的老路啊。”

 

“他研究过?”

 

“研究是研究了,就是不知道有啥结果。”

 

“这些都是殷笑研生前爱看的书,小白还特别提到了无人生还和堂吉诃德。”

 

说完,他和胖子对视了眼,胖子挑了挑眉:“有戏。”

 

两人一合计把殷笑研的书查了个遍,其他同事也有来帮忙,结果什么都没捞着。

 

刘昊然捧着本堂吉诃德直叹气,怪自己太蠢太笨了,总是比白敬亭慢一步察觉到真相。就在这时,手指划过了某一页面,折痕的触感令他重新打起了精神来,他飞快地把书往后翻,眼中的惊喜越来越甚。

 

“第4页,第18页,第52页,第160页,胖子,快记下来!”

 

胖子写下了他所说的那几个页数,问道:“是不是和那几页的文字有关?”

 

“也许吧,现在我也不知道……”话音未落,他的视线便黏在了那一连串歪歪斜斜的数字上。

 

“不……不对!社交软件!41852160!社交软件!殷笑研她不敢把周国富虐待她的细节写进日记里!快,你们快帮忙找找其他书的折痕!”

 

同事们立刻按他说的去翻剩下的那些书。

 

胖子满脸不解:“不是,她为什么没在日记本里写清楚她继父虐待她的事啊?”

 

刘昊然激动地说:“因为那个家是周国富的!殷笑研根本没有自己的私人空间!要是被周国富发现她在写那样的日记,她肯定完了!”

 

十分钟后,他们通过另一本书的折痕拼凑出了殷笑研的密码。

 

刘昊然用白敬亭的电脑登陆上了殷笑研的QQ,并顺利点进了她的个人空间。

 

2017年9月8日,星期五,天气晴

 

昨天一整天都相安无事,当继父打电话回来说在外面过夜时,我高兴极了,洗完澡就开始做作业。十点后,我爬上了床,快要睡着时,我听见外面有开锁的声音,原来是继父喝得醉气熏熏地回来了,我想闭上耳朵当没听见,但继父很快拿钥匙打开了我房间的门。

 

他扑上来说了一堆混话,然后往我嘴巴里塞了几颗小药丸,我咬着牙不肯吃,他就扬起手来扇我的脸。我被他扇哭了,只好听话地吃下了那些药。

 

那会儿我感觉很不舒服,浑身像烧着了一样冒汗,胸口还闷闷的,有种想吐的冲动。可他根本不管我有多难受,扯开了我的衣服就开始逼迫我就范。

 

2017年9月22日,星期五,天气晴

 

因为我没按时回家,继父把我按进放满了水的浴缸里,说要淹死我。

 

……

 

2017年11月24日,星期五,天气阴

 

他说要剃掉我下面的毛,我不愿意,他就用鞭子抽我,我太疼了,哭着求他别折磨我了,结果他笑得阴恻恻的,直接扒了我的裤子进入我的身体。

 

……

 

2018年5月18日,星期五,天气阴

 

我继父知道我交男朋友了,他骂我小贱蹄子,还说迟早有一天会把我砌进墙里,做成他最喜欢的标本。我趁他上厕所的时候打电话给妈妈,我想求她把我接走,可我还没说上两句话她就挂了……怎么办,我好想死,谁来救救我,波罗,堂吉诃德,你们不是我的英雄吗?

 

2018年5月25日,星期五,天气晴

 

我想尽了各种办法杀他,但我最终还是没有那个勇气。

 

2018年6月1日,儿童节,星期五,天气晴

 

我向陈飞扬提出了分手,他说好啊,但他想来一记分手炮。我不知道分手炮是什么,后来知道了……他骂我是贱人,婊子,从臭水沟里捞出来的垃圾,我也是这么想的。

 

后来我在外面游荡了一天,没回家。

 

……

 

再后来,殷笑研死了,尸体被封存在水泥柱中,无目击证人,无决定性证据,凶手就这么大喇喇地逃脱了法律的制裁。

 

所有人在看完她的空间日志后都陷入了沉默。

 

第二天,刘昊然向局里递交了一份殷笑研一案的调查申请。

审批期间,他把那些书还给了保安室,小唐问他:“案情有进展了?”

 

“算是吧。”

 

“这么含糊?”

 

刘昊然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转而问道:“殷笑研的遗物是什么时候被存放在这儿的?”

 

小唐略思索了一番,回道:“有半年了。”

 

“钥匙是你在保管吗?”

 

“我和另一个同事一起保管的。”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们的配合。”

 

“应该的。”

 

胖子下午从物证科那儿带回了一份殷笑研的尸检报告,“刑侦科任务重大啊,我最近都开始掉肉了。”

 

刘昊然瞥了他一眼,心思还在白敬亭的记事本上。

 

“别研究那些有的没的了,小白的脑回路你不懂。”他拉了把椅子过来在他旁边坐下,“副队今天带人扫了富民路一带的迪厅,结果你猜怎么着?在某间迪厅里逮到陈飞扬了,那小子聚了一帮人吸K粉!”

 

“你说什么?”

 

“K粉,你没见过这玩意儿么?被抓进来之后就变老实了,把事情全交代了,25号那天晚上他压根儿不在家,一整夜都在迪厅里嗨呢。”

 

刘昊然若有所思:“也就是说他被排除嫌疑了?”

 

“小白估计也没怀疑到他头上,他没杀人动机。”

 

那他为什么引用了《摩斯探长前传》里的台词?

 

“先生们,你们所面对的是一个,没有犯罪和悔恨的概念的,更不分是非黑白和对错的人。在他看来,我们只是猎物,在他眼里,我们就是待宰的母牛。”

 

这个泯灭人性的凶手到底是指谁?

 

周国富确实是经常虐待殷笑研没错,但殷笑研身上的伤全是他一个人造成的吗?长期遭受家庭暴力和校园暴力的殷笑研又是如何度过这段阴暗岁月的呢?

 

她不敢对周国富进行反抗,那她有没有可能尝试过自杀?

 

刘昊然想得脑子都快爆了,起身准备去茶水间倒杯水冷静下,谁知碰到了刚从办公室里出来的副队,忙不迭地向他点头问好。

 

“副队辛苦了。”

 

“我看你一直在研究小白电脑里的东西,有头绪了吗?”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没有,太难了。”

 

“破案不是解数学题,没有那么多的公式可套,你也别把案情想得太复杂了,小心最后把自己绕进去。”副队按了加热键等水烧开,回头接着对刘昊然说:“小白就老爱钻研那些侦探小说,什么名侦探柯南,福尔摩斯……有一回我骂他天真,说现实哪像小说那样充满戏剧性啊,咱们破案讲究的是证据,你猜他是怎么回答我的?”

 

刘昊然眼里闪烁着好奇的光,“他是怎么回答你的?”

 

“他啥也没说,第二天跑遍了案发现场附近的民居,硬是给我找出了五位目击证人。那时候我就知道,这小子是头倔驴,表面上闷闷的不爱说话,发起狠来连自己的身子都不顾了,没日没夜地埋在资料堆里查案。”说着说着他就动容了,眼角泛起了沉痛的泪光。

 

“局里打算暂时放下殷笑研一案时,他还求了我一个星期,让我调他去跟那起命案……对了,他最近还向我提起了这件事,说他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抓到凶手。”

 

“几号的事?”

 

“几号啊?我想想……好像是上个月28号来着。”

 

刘昊然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嘴里泛着无奈的笑,“他一定知道凶手是谁了,一定……”

 

不论是杀害殷笑研的凶手,还是杀害周国富的凶手,白敬亭心里都门儿清得很。

 

下班后,胖子约他去吃火锅,他摇摇头说不爱吃辣的,胖子嫌弃地翻起了白眼,“兄弟,你是不是没听说过鸳鸯火锅这个词儿啊?”

 

“火锅不辣还有什么意思?”

 

“你说得对,但我还是想怼你,小白要是还在肯定会来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喜欢吃火锅?”

 

“他说人生大事一共有五件,一火锅,二买鞋,三篮球,四破案。”

 

“五呢?”

 

“五?”胖子笑得贱兮兮的,说:“五就是把林允儿追到手。”

 

涮了一晚上火锅的后遗症就是失眠,好不容易睡着还老做梦。

 

梦里,穿着骑士球服的白敬亭抱着一颗斯伯丁朝他走来,笑着问他要不要one on one。

 

他刚要伸手去接那颗篮球,场景就换了。

 

升腾而起的热气中,白敬亭拿起双筷子夹了片肥牛放进他碗里,他的视线却被他那只又长又直的手牵走了,一对黑漆漆的眼珠子随着他的手滴溜溜地转,最后转着转着,不知怎么的就定在了他那张白白净净的脸上。

 

他的唇开开阖阖,在火锅热气的渲染下显得红艳又迷离,令他忍不住怦然心动。

 

但他说的话实在是太破坏气氛了——“看过法医解剖尸体没?拿着手术刀往尸体的胸口处破开,里面的肉就和这肥牛差不多。”

 

刘昊然在梦里怪他嘴巴太毒了,威胁他说要堵了他的嘴,他问拿什么来堵,问的时候嘴角衔着一抹痞痞的笑,勾引人而不自知。

 

后来他又入了别的梦境,看见白敬亭发了狠地在揍陈飞扬,揍得他毫无还手之力。

 

“叫你欺负女孩子!人渣!她每天活得猪狗不如就是你们这些垃圾害的!”

 

“记住,今天揍你的不是人民警察白敬亭,而是一普通爷们儿!想报复尽管冲我来!”

 

……

 

刘昊然大步上前,结果又扑了个空。

 

梦的最后,白敬亭戴着两只可爱的手套,整个人像大型树獭趴在他身上,用手紧紧圈住了他的脖子。

 

“你想得太多了,你看——”

 

他的手越过他指向他们面前的电脑,“我说的堂吉诃德,指的不是殷笑研藏在书里的秘密。凶手从一开始就很明显,我相信你也早已有所察觉了,凶手就是……”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面孔也越来越模糊。

 

刘昊然猛然从梦中惊醒过来,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

 

半晌,他委屈地抹了把脸,用一副又奶又可怜的哭腔对着空气说:“凶手到底是谁啊!”

 

12月14日,调查已经进行了将近一个月了,警方却仍在几个嫌疑人之间周旋。

 

刘昊然趁大家吃饭时整理了一下白敬亭留下的手写资料,弄着弄着忽然就魔怔了,感觉那些清秀隽永的字在一瞬间化为了白敬亭的眼,将他藏在心口的、晦涩又缱绻的秘密看了个透彻。

 

他慌忙把资料收起来,一抬头又不小心对上了相框中的笑靥。

 

“啪!”

 

他干脆将相框也收了,低下头脸红得能滴出血来。

 

胖子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你吃你的。”

 

“哦。”

 

“等等。”

 

“又怎么了?”

 

“胖哥,你觉得人有可能会爱上一个……一个已经……”

 

已经死了的人吗?

 

胖子还在等他接下来的话,但他什么都没等到。

 

只见刘昊然像丢了魂似的站起来,脸上带着震惊又恍然的表情,下一秒,他推开椅子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刑侦科办公室。

 

胖子急了,“你小子去哪儿啊?话还没说完呢!”

 

“丽安花园!”

 

丽安花园保安室。

 

刘昊然撞门而入的时候,保安小唐正翻看着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东方快车谋杀案》。

 

他似乎并不意外刘昊然会来,或者说,他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他放下了书,起身问他是不是抓到凶手了。

 

刘昊然眸光犀利地瞪着他,眼神中有冷漠,有愤怒,还有一丝对他的怜悯,“全名叫什么?”

 

“唐绍辉。”

 

“什么时候起的杀念?”

 

“你怎么确定我是凶手?”唐绍辉平静地反问。

 

“第一,你是这个小区的保安,你肯定了解周国富的日常作息,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出门,什么时候会回来,回来的时候走的又是哪条路,这是你的作案条件。”

 

“第二,连死者家属都不要的遗物,你却保管得这么好,还细心地把所有遗物都分类了,那么,我是不是可以猜测你已经翻过殷笑研的东西了?”

 

唐绍辉淡定地笑了笑,“我的杀人动机呢?我为什么要杀一个和我没有血海深仇的人?”

 

刘昊然语气笃然,“因为你喜欢上殷笑研了,你喜欢上了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没人比他更清楚这种荒谬的感情了。

 

可他自己也说不准到底是从何时开始对一个死人牵肠挂肚的,他吃着他喜欢的糖,听着他喜欢的歌,将他发在朋友圈里的冷笑话看了一遍又一遍……会学他的口头禅,把他曾说过的话常挂在嘴边,像他一样拿同事和上司开涮……每次路过火锅店、潮鞋店、音像店,总是忍不住停下来,隔着橱窗幻想和他一起迈入这些店里的场景……

 

最疯狂的时候,会不间断地梦见他,感觉只有在梦里他才是真实存在的,不管是手指、脸颊、嘴唇,还是干净无一丝瑕疵的肉体,皆伸手可触。

 

他迷茫过,纠结过,还试图冷静过,但白敬亭早已活成了他周围的空气,他离不开他,也不想离开他。

 

唐绍辉的笑凝在了脸上。

 

他转身从储物柜里取出了一只箱子,打开箱子后,刘昊然注意到了里面的千纸鹤。

 

他拿起了其中一只蓝色的千纸鹤,遗憾又悲伤地说:“她把她每一年的生日愿望都写在这里面了,12岁的时候想去迪士尼乐园,13岁的时候想拥有一整套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书,14岁的时候想回到妈妈身边,15岁的时候想死……可你们警察根本不在意这些,也没人在意这些,她就这样痛苦而孤零零地死去了。”

 

刘昊然含着泪说:“这不是你杀人的理由,我们迟早会抓到杀害她的凶手的!”

 

“怎么抓?”他冷笑了声,眼里满是不屑,“等着他自投罗网吗?像他那样的变态既没有慈悲心,也没有悔恨心,他把人杀了之后还能心安理得地躺在尸体旁边睡觉,而你们警察只会被他耍得团团转。我只要一想到那个人渣还活在这世上,每天大喇喇地经过我面前,我就控制不住内心的愤怒!”

 

“那白敬亭呢?!他就是被你这些话糊弄过去了!他是那么心软的一个人!那天晚上从这里走出来的时候,他脑子里还是乱哄哄的,他不知道他一直以来坚持的价值观到底是对还是错!他还在想究竟要不要揭发你,是等你自首还是尽快找到你杀人的证据!”

 

刘昊然突然上前揪住了他的衣领,“然后他就被车撞了!他死了!”

 

他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甚至表情扭曲地哭了出来,眼泪止也止不住地往外涌,嗓子也变哑了,“他是无辜的!他本不该就这样结束他的人生!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你一下子害死了两条人命!你他妈和那个变态有什么区别?!”

 

唐绍辉用力掰开了他的手,神情恍惚,“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很像他,你迟早也会怀疑到我头上来的,于是我决定等下去,等你发现我是真凶的那一天。”

 

刘昊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布满血丝的眼疯狂地凝视着他。

 

“他一共找了我三次,你也找了我三次,每次来的时候,你们问我的话几乎都是一样的。”

 

——“我是公安局刑侦科的,姓白,你可以叫我小白。”

 

——“你对这个也感兴趣吗?”

 

——“这些书我带走了。”

 

——“殷笑研的遗物是什么时候被存放在这儿的?”

 

——“钥匙是你在保管吗?”

 

——“全名叫什么?”

 

——“什么时候起的杀念?”

 

唐绍辉回忆起白敬亭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模样,心里充满了惋惜和愧疚,“今天你来找我,我以为是他活过来了,又或者,他的鬼魂附在了你身上。”

 

刘昊然终于崩溃了,胸口有如被重锤敲击,心疼得死去活来,他又哭又笑地掏出了手铐,抓着唐绍辉的手义正辞严地对他说:“你涉嫌故意杀人罪,现依法对你进行逮捕,跟我回公安局吧。”

 

是,白敬亭一直在,他没死,也可以说他死了,但他又在他刘昊然的心里复活了,并且会永远活在他心上。

 

12月14日下午四点十五分,杀害周国富的凶手被逮捕归案。

 

12月20日,A市公安局刑侦科在努力了半年之久终于找到了杀害殷笑研的第一现场,凶手周国富也随之浮出了水面。

 

十天后,刘昊然利用一天的休假去了趟墓园,守墓的保安看见他眼睛都直了,指着他怀里的花束磕磕巴巴地说:“小伙子,你是不是走错地儿了?这里是墓园,不是教堂,你捧着一束玫瑰花来是什么意思啊?”

 

“来跟我喜欢的人告白啊!”他笑得神采奕奕。

 

“什么?”

 

还没等保安反应过来,人就捧着一束娇艳欲滴的玫瑰走远了。

 

今天的天气很好,风也不大,天空坠得低低的,仿佛要把一整片的蓝白色都延展到地上,刘昊然拾阶而上,穿过了一块块安静而肃穆的墓碑,最终停在了白敬亭的墓碑前,弯腰将玫瑰放下。

 

“咳咳,那个……我先来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刘昊然,小名源儿,你也可以叫我刘源,是刚调入刑侦科的新人,以后就请多多指教了。”

 

“啊不对,我不是来说这个的。”他有些懊恼地抓了抓脑袋,在重新整理好说辞之后低头凑近了白敬亭的墓碑照,“我……我喜欢你……你……你下辈子要不要考虑一下跟我交往啊?”

 

说完,他闭着眼胡乱亲了口照片中眉眼含笑的男生。

 

 

他沿着他走过的路,体会他曾体会过的艰难,体会他曾体会过的执着,体会他曾体会过的痛苦与纠结,到最后,他总算看清他是那么聪慧的一个人,他是那么美好的一个人,他是那么光风霁月的一个人。

 

他想此生都沿着这条路走下去,直到与他在地底相遇,然后再捧起一束明亮又鲜艳的玫瑰,正式地向他告白:“我喜欢你,和我在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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